第五章 凡是快乐（一）

　　回转家中，鹣鲽婆婆因劳积疴，病魇于床。斓与当灵侍奉汤药在侧，不敢稍息。然两小儿如何会做生计？单是生灶煮食，便难住了两兄妹。

　　斓道：“哥哥，往日里看着婆婆做饭甚是简单，没想到咱们做来却是这般麻烦，我实在不知应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当灵虽年长斓两岁，但于家中也是溺儿一枚，休说生炉起灶这样的事他没干过，单想一想便也让他难受很久。这样的活儿根本不知如何下手，但是现在鹣鲽姥姥病魇卧榻，实在不能操劳，听到妹妹的问话，心中念叨要是能够变出一些食物来就好了。也不拘是什么，能够果腹即可。当灵心念于此，忽听得耳际泠泠水响，不知声自哪方来？胸前白银葫芦震动，一道白光射出，酒水诞矣。葫芦震动不息，口吐杯撰碗盏于榻上小床，俄尔，葫芦停息不复振动。斓与当灵奔跑至床前观之，共四十道菜馔，乃十二道冷盘、十二道鲜果、一十六道热盘。盘子上面均写有菜名，但见那十二道鲜果，真个是：红丸珍珠腊樱桃，色真甘美；开嘴忍笑熟杨梅，饶舌甜口；鲜味龙眼，汁甜肉厚；绛火荔枝，核小囊红。茯苓芿荏生春意，枇杷冰糖卧蜗宁。青纹黑子大西瓜，紫皮白瓤酸葡萄。石榴裂破，丹砂粒现火晶珠；芋栗剖开，坚硬肉团金玛瑙，鸡心枣来补脾胃，兔头梨子促生津。

　　比之鲜果，冷热双盘更注重色香味俱全，这二十八道菜名分别是：（冷盘）蝴蝶暇卷，白扒鲜藕，玉笋蕨菜，若皮山药，二龙戏珠，龙凤绯鞠，快意独院，流风春水，风荷渡舟，别景重逢，弦声百叶，抚琴低鸣；（热盘）金蟾玉鲍双灯笼，参芪炖白凤，茉莉雀舌毫，鼓板龙蟹麒麟面，芜爆散丹，罐儿鹌鹑，草香鳜鱼，五彩炒驼峰，杨河春绿野鸭脯，椒油茭白唇，玉掌献雁鸢，挂炉银耳芥，蚝油仔菜心，桂花墨鱼羹，丝蟹纳双笋，荸荠煨野狸。真个是无边逍遥在，凭心意自生。

　　两小儿高兴至极，欢呼跳跃，不禁吵醒了昏睡中的鹣鲽，鹣鲽醒来观之，甚异。当灵告之始末，原来是神葫芦所得杯馔，由是开怀，精神好之大半，隐约间似乎心中之事或可寄托，坐起身来，挥手招两儿来用饭。当灵和斓奉侍在鹣鲽婆婆身边，取碗夹菜，你推我让，三个人好不喜乐融融。不久，鹣鲽病愈。

　　自那日起，每逢值炊之时，当灵心念酒馔，则各色珍馐百味毕至，由是幸福尔尔。鹣鲽婆婆是弗洛村的大巫女，灵力高强，进来村中经常遗失小孩，人心惶惶，乡邻请鹣鲽出卦占示。鹣鲽占之后默然不语，村民俱来相问，但是鹣鲽婆婆守口如瓶，不吐一字，使得村中人人咒骂于她，当灵和斓难以眼见婆婆受骂，时常出来与人斗嘴，每逢婆婆，必会被斥责一顿，赶回家中。

　　一晚，月色皎洁如日，鹣鲽婆婆未着烛火歇于后院庭下，双目痴痴，口中微动，似是在自言自语。当灵藏身花草下听着，只听鹣鲽悠悠地道：“孩子，娘身恐不能长存，小儿别于他人，不知道是福是祸，你要是还在我的身边就好了……”言罢暗自垂泪，唉声叹气。

　　花影斑驳，当灵听得十分清楚，转眼四下并无别人，以为是姥姥与自己说话，但是听那意思却又不像，姥姥说的是什么呢？他心中疑惑，此时又想明白姥姥心中愁思，便现出身来在鹣鲽身后叫了声：“姥姥！我……”

　　当灵话未及说完，一道金光闪闪逼入当灵颈间，直直地刺向他的咽喉。这一变故奇快，当灵来不及防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他身法迟钝，往后退了几步，眼见性命即丧顷刻间，心中委实懊悔惊惧。突然金光敛起锋芒，当灵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鹣鲽婆婆手中的金刀掉在了地上，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双眼睁的大大的，显是惊诧方才的那一幕。少刻，鹣鲽婆婆返回精神，上前要扶起当灵，当灵心中委实恐惧，他难以想到原本温柔和蔼的姥姥怎么会突施杀招，心中犹自惊疑未定，不敢上前。鹣鲽婆婆脸现微笑，慢慢伸开双手欲来抱起当灵，当灵害怕，站起身来急慌慌向着门外疯跑而去，边跑边回头看婆婆是否追来，也不知跑了多久，他饥渴难耐，转顾四周，恰逢一片莲雾林，只见那林子并不是很大，红果彤彤，碧叶悠悠，红果彤彤味甘美，碧叶悠悠照心寰。当灵向着莲雾林飞跑而去，这莲雾树身短小，犹如当灵在家时跟母亲所种的苹果树般大小，攀登甚易。当灵摘下一枚莲雾，细细把玩，这种果子还是当灵第一回吃。前些日子陪着斓熟识这里风物，曾经见过这种果子，只是斓当时极力不让他吃，说是果子并未成熟，内含剧毒，食之则死。唯有等到红透之时，各种毒气散尽方能品鉴，那时味道定是鲜美异常。

　　当灵看向莲雾果，只见它遍身粉红，全无一点杂色，皮上凸起繁多褶皱，褶皱衬里皆有一枚莲子，果子挂在树枝之上，阳光射在莲子上，莲雾果便会发出无数光华，灿若星辰，情景甚是美丽。当灵扒开了表皮，他并不喜欢吃莲子，就把外皮去掉，里面却是一层灰白色的果肉，上面星星点点的黑斑点缀其中，咬一口，满齿留汁；闻一闻，馨香扑鼻。当灵耐性不大，吃完后觉得味道甚美，便从容又摘取了几枚莲雾，直到肚鼓胃胀时才慢吞吞地从树上下来，因为跑路甚多，实在疲累，他也无甚心眼，只觉得累了就应该睡一会儿，见莲雾树下暖阳撒隙，又无冷风，倒头便即呼呼大睡下了。

　　鹣鲽婆婆守在门前，深悔方才自己下手狠重，暗暗倚门叹息眺望。鹣鲽婆婆是弗洛村的大巫女，是天之圣道的除魔人，这些年来，被她除去的妖孽不计其数，因此她被村民尊为弗洛村的神女。但是这些妖魔从未甘心就范，屡次前来侵袭弗洛村，鹣鲽婆婆也就不断地与之战斗。后来，妖魔明知无法用灵力取胜，只好暗转以偷袭，鹣鲽婆婆不知被她们伤过多少次了，但是每一次鹣鲽婆婆都会大难不死，虽说无法将妖魔除尽，但是只要弗洛村有鹣鲽在，那么就不会有妖魔敢明目张胆地危害人类。纵然如此，鹣鲽卫护弗洛村已经大半辈子的时间了，眼看自己年纪越来越大，恐怕旦夕间就会逝去，故无比珍视自己性命，但凡有可疑的风吹草动，她便会立施杀招，断妖魔以迅雷不及掩耳。当灵当时的那一声‘姥姥’，正好处在鹣鲽心思杂乱之际，她无暇判断来人是谁，便拔出腰间金刀向身后砍去，及至当灵颈前方始明白，这才跌落金刀，有了当灵出走之事。

　　斓揉着眼睛在灶前煮饭，烟熏了她的眼睛，不禁流出了泪水。她一边烧火一边对鹣鲽道：“婆婆，当灵哥哥在哪您不是已经推算出来了吗？为什么不去把他给找回来，干干地站在那边等着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