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投奔之夜
若说孟朝谁最忠义,榜上必有镇国将军萧若诚。
萧若诚造反,简直是纪宸娶了皇家的公主——一样可笑。
两人震惊之余,在青州的另一侧,一支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的军队正浩浩荡荡地翻越山岭、策马扬鞭。
铠甲伴着马蹄声起起落落,在月光下照射出银光,也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远远望去,是一条身姿矫健的银龙盘旋在了山峦。
军队人数众多,但队伍整齐,并无嘈杂。为首之人是两朝元老、镇国大将军萧若诚,身后跟着的是他的独子,十七岁便大破匈奴的少年将军萧青厌。
萧若诚,萧青厌,萧家父子,均是朝中重臣。
山峦连绵起伏,士兵虽训练多年,也抵不住几十个时辰的赶路。萧若诚见士兵疲倦,决定今夜在这瀑布旁休息一晚。
青州的夏日潮湿炎热,好在这湖边清爽怡人,将士们不一会便安营扎寨,烤起了野兔,吃饭安眠,不亦乐乎。
萧若诚难得在军营赶路时,光明正大的烧水烤肉,尤其是繁星点点的深夜,更是一点火星都不愿见到。如今时过境迁,倒也默许他们放纵一回。
“父亲,孩儿烤的,您尝尝吧。”萧若诚一抬头,便见儿子乖巧地拿着一串烤肉,两颗小虎牙亮晶晶的,恰如他儿时那般可爱。
萧若诚接过烤肉,拍了拍身边的草地。
儿子在身侧,面前是耗费自己多年心血训练出来的萧家精兵,远处是山脉绵延,瀑布飞横。萧若诚大咬了一口野兔,不由感慨:“儿啊,今日起,萧家的富贵便同你我无关了。你大好前程,也被为父断送了。”
萧青厌摇摇头:“父亲,孩儿今日所想,不破不立,无舍无得。孩儿愚钝,只知跟随父亲,且陛下宠信丞相那般奸佞之人,孟朝本就危矣,父亲不必如此悲观。若得父亲相助,林苏臻未必不能夺得天下。”
萧若诚看着萧青厌头头是道的模样,鼻头忽然一酸。
“人地皆美,朝野称奇,武有萧青厌,乃帝京之幸。”
萧若诚第一次听见坊间如此夸自己的儿子,虽知道为人该自谦,可还是笑的合不拢嘴。
两年前,昌平十四年,突厥扰乱秦州,而萧若诚突患重疾,休养在榻。萧青厌作为萧若诚嫡子,临危受命,铁骑五千破胡三万,立下奇功,世人惊叹。
彼时慕如华已流连后宫,任命丞相纪宸辅政,听萧青厌有如此军功,便依纪宸所说破格授予萧青厌二品武职。
十七岁便看遍帝京风华的少年郎,在肝髓遍地、黄沙漫天的黄土之上,挥剑扬鞭,镇守一方。凯旋之后,更是美誉傍身,春风得意。
“儿啊,为父也不知今日之举,是对是错。”
“即使前路坎坷危险,孩儿也会永远伴随父亲左右!”
萧若诚大口吞下一块兔肉,不禁笑了,拍着萧青厌的肩膀,又指天又指地:“吾儿金丸落飞鸟,夜入琼楼卧!”
萧青厌听到父亲对自己的肯定,小虎牙在篝火的映衬下更亮晶晶的了。
“父亲,我们也走了两日了,不知表叔收到信了没...”
今日,是五月十日,林苏臻谋反的第一日,萧若诚赶路的第二日。
五月八日,萧若诚向留在帝京萧家的表弟箫明先写信,告知了他林苏臻将要谋反,和他们也要投奔林苏臻的事。
说来也是,若不是提前知道谋反的事,哪敢侥幸在深夜烤兔肉吃?
箫明先声望并不高,但也是萧家的正经主子,有他在,定会牢牢护住帝京的萧家。
眼下就看纪宸,是不是非要将萧家置于死地了。
“这儿离帝京远,但两日,也该到了。”
“如今帝京的人,应当都知道此事了,就不知丞相是何作为。”
萧若诚表面上云淡风轻,目光却死死盯着那躲在山后的明月:“恐怕青州知道的,比帝京要早啊。”
萧青厌微微一怔,立刻明了,顺着父亲的话感叹:“挑生剜死为谁,飞蛾于火,终尽于灰。”
众将士正吃着香气腾腾的烤兔无法自拔,三五结群烤火聊天。可野兔肉香还未散去,就有副将上前汇报侦察兵已回到营里,现要商议明日所走路线了。
军队整装待发,萧若诚最后看了眼瀑布,大声发令:“走!”
-
如今父子心意相通其乐融融,可两天前的月夜,并非如此风平浪静。
萧青厌看完林苏臻写的信,心中五味杂陈。
有不解,有慌乱,更多的,是愤怒。
“父亲,恕青厌斗胆,谋逆之事非同小可,且眼下林苏臻还未正式起兵,父亲若此时赶路,怕是会中计!”
萧府正厅此刻鸦雀无声,只留下萧青厌隐约质问,以及声音在墙壁上碰撞出激烈回响,让这里变得更加庄严,连呼吸声也细微不可闻。
萧若诚沉默了良久,又听见儿子的高呼:“父亲,您是齐国的镇国将军,万千将士的表率!林苏臻纵使才德惊世,可他如今要犯下谋逆这等大罪!恕孩儿不孝,此等不忠不义之人,在他还未起兵之前,父亲不加以劝阻,此时还要与他为伍吗?”
“不忠不义?”他难得冷笑:“青厌,你来告诉为父,何为忠?何为义?”萧若诚转过身来,神色却如往常的平淡。
“父亲!”他忙跪下,脸烧的通红:“孩儿此言不敬,还望父亲责罚!”
责罚?
萧若诚面色无改,走向摆放在一旁的御赐宝剑,一把抽出,吓得萧青厌一惊,自己悔恨而惋惜地哀叹:“吾自诩忠义,今日见吾自矜也!陛下安于后宫,任由朝纲混乱,以至君臣无道,吾却置若罔闻,在这朝中苟且偷生!”
父亲这是...这是要?!
见儿子猛地看向他,萧若诚语气也逐渐放缓:“青厌,你我父子同在朝中,陛下何人,丞相何人,你并非无所感受,可知相权独行,国将不国?”
萧青厌埋着头,一言不发,只看到父亲的拳头慢慢松开,不复之前的颤抖。
“为父曾告诫你,要帮可帮之人,忠于可忠之人,若忠义于不忠不义之人,便是愚忠愚义,今日此言,便是罔顾为父多年的教导!”
萧青厌不敢抬头,他从小最怕父亲发怒,如今高大的男儿也浑身发抖:“孩儿不孝,父亲若生气,孩儿愿肝脑涂地,只愿父亲莫气坏身子!”
萧若诚坐下,倒了杯茶:“不孝?你若不孝,岂不是为父的过错?你若肝脑涂地,岂非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孝道?快起来!”
他连忙站起,顾不得腿酸痛:“孩儿知错!只是如今陛下在宫中,父亲就不担心?”
“宫中自有禁卫军保护,你我为孟朝将军,更是齐国的将军!我们不惧死生、征战沙场,为的是保护我齐国的百姓!陛下如今贪图享乐,不顾国之大计,如此德行,不配登临帝位!难道青厌愿为此等人断送性命?为父知道自己的胆量不如从前,可到底在这齐国安生立命了许多年,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为父尚有能力应付。”
“父亲英勇,只是孩儿有一事,想问问父亲。”
萧若诚挑眉,见儿子踌躇,心下了然:“你是不是想问为父,为何愿帮扶林苏臻?”
萧青厌点点头:“我只知父亲于林苏臻有恩,却不知林苏臻...为何要提前告知与您。”
谋反之事是密中之密,林苏臻是何人,竟然敢先告诉父亲?
若是想让父亲加入,为何选在造反前一日告知?
“此事,要追溯到先帝了。”
萧若诚拿下自己腰间的玉佩,只见玉佩剔透晶莹,鱼龙宛转栩栩如生,若细看雕花,还被磕掉了一处。萧若诚看着那熟悉的图案,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