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曼陀羞花
只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穿着一袭橘红色胡衣,柔荑掀起珠帘,缓缓走了出来。皓腕与凝霜雪踝上的铃铛声清脆悦耳,金丝缠绕的帘下,唯见得红唇如火。
胡琴急促,她的脚尖在小鼓上疯狂跳动,薄如纸的腰肢在胯上的红石铃铛的映衬下更加柔软灵活,橘红色的裙摆摇起,如花瓣般绽放,就连胸前的铃铛也随着美人的旋转而疯狂摆动。
歌舞惑人,不知是那琴弦舞得急,还是那铃铛响得急。
皇帝慕如华有征战天下的壮志,故而登基不过两年,就一举歼灭了楼兰,将土地划为秦州。楼兰女子擅于歌舞,妩媚尤甚,便被人带到烟柳繁华处。
一曲将毕,红绡抚过了花羞的面庞,也抚过她清冷孤傲的心。
“叫我阿曼吧。”
这是花羞第一次见到阿曼。
“我叫花羞...”
花羞平日素雅孤傲惯了,何曾见过如此风情万种的柔媚姑娘,红纱过脸,红唇微扬,叫她看也看痴了。
“我瞧,倒不如羞花来的好。”阿曼坐在她身旁,手轻轻抚过她的耳朵,惹得她身子不停地发颤:“如花的女子羞红了脸,才叫羞花呢。”
花羞连忙推开,低着头不敢瞧她。只见美人俯身,在她耳边轻叹:“你才色双绝,对别人而言叫花羞...可在我眼前如此羞怯,可不正是羞花吗?”
花羞不敢想象她脸羞的多红,连忙岔开话题:“那你...那你为何叫阿曼,是因为楼兰有许多曼陀花吗?”
阿曼起身拉过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若是曼陀,也是金色的。”
或许是美人之间飘落伶仃的惺惺相惜,或许是命不由己的相互感慨,一支中原的孤傲雪梅,一支大漠的妖娆曼陀,不顾风沙雨雪,紧紧缠绕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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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终有凋零时,更何况霜雪寒,梅花受的,可曼陀如何能活?
“花羞姑娘嫁给惠家二少爷了!”
此事一出,便成了帝京茶余饭后的谈资。
“唉,若是纪丞相在时,那惠家怎么敢做出这等事来?”
“我听说那花羞可是林家的亲眷,林家不是被诛九族了吗,皇后也自缢了,惠家就不怕引火上身?”
“哎哎哎,你可别说,那惠家不是有人在百济立了功吗,不然怎么敢娶这样的女人?”
“你们说的可都不准,我大侄子是惠府三爷的小厮,那花羞姑娘身世不凡,惠老爷才答应娶她的,反正咱们没这个福气,可人家有啊,不然你们以为那花羞一个官妓也配当正妻吗?”
“唉,虽说是正妻,可没有八抬大轿,也是一个小轿子连夜抬进去的,和妾室无异啊,说到底还是惠二爷任性。”
呵。
不对。
花羞为何“自愿”嫁给惠二爷,她不是不知道。
昌平五年,百官上书彻查当年林氏之案,惹得皇帝大怒,将丞相纪言风家族里的人贬了个遍。纪言风何等忠良之臣,竟发配到齐国边境之处,日日受那风沙侵袭之苦。
阿曼最终没有见到花羞。只是听说在那场闹剧般的婚礼过后,花羞的日子并不好。
“阿曼姑娘,今夜便是花魁之夜了,姑娘绝代佳人,定能再度夺魁。”
“借你吉言。”
阿曼跳舞跳得尽兴,忽见台下有一把画着腊月寒梅的扇子,一时晃神。
她想起花羞曾写过一句话:“惟愿大雪纷落,不折红梅傲骨枝。”
再次相遇,是万国来朝的庆典上。
昌平八年,万国来朝,帝京是何等的繁华热闹。各国使臣纷纷称颂齐国大美河山,夸耀帝王雄风盖世。就连一向自傲的百济国,也尊齐国为“天朝上父”,愿年年进贡。
阿曼被簇拥这准备成为下一场献舞的主角,橘红色的衣裳显得她活泼又明媚,微微一撩发,铃铛便不绝于耳。而花羞一袭素衣,和众俗女子一般,只是一场歌舞里最不起眼的配角。
两年未见,相对无言。唯泪水涟涟,朱唇轻颤。
一年前,惠家在帝京的这一脉因触怒了皇帝慕如华被流放削籍,花羞无嗣,又沦落成官妓。
昔日大名鼎鼎的花羞如今再度沉沦...阿曼不敢想,亦不敢面对,只能暗中托人照顾她。
临别时,她往阿曼手中塞了张字条——“若与君共度此生,也不枉为人。”
字条背后,金色的曼陀花与落雪的寒梅交织,格外刺眼。
帝京繁华,机会众多,可她们的命运何时能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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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十五年,大将军萧若诚之子萧青厌,大破匈奴凯旋。花羞看着白马金鞍旌旗十里,大军浩浩荡荡进城门,只见扬花散尽入了护城河,而她一袭素衣,遥见飞尘入帝京,站于花楼之上,弹着她最爱的那首《高山流水》
今日是将士凯旋的好日子,也是阿曼的祭日。
四年前八王之乱,帝京被毫无预兆地闯入。皇宫和各大世家皆有重兵把守,唯这秦楼楚馆风雨飘摇,几乎是完全曝光在刀枪剑影之下。
八王之乱很快平息,帝京仍庄严平静,唯有一女子抱着一具尸身,哭的听不见哭声。
“运河造城,无一不劳民伤财;削藩降爵,无一不让朝臣寒心啊!”
“是吗...孟朝的皇帝,罔顾先祖军队国库多年积累,执意封禅攻城,虽有肱骨谏言却不得听,置子民之水火,确实该死。”
昌平十五年的秋日,那夜凤鸾春恩车去了慧贵妃的翊坤宫,却接走了慧贵妃的宫女。
“听说你美的叫帝京的花儿都失色了?”
“回陛下...我叫羞花。”
亲昵之处,慕如华用手绕着她的长发,悠闲问道:“为何叫羞花,不叫花羞?”
她僵住了,朱唇微颤,又恢复的温柔的笑意,抚上慕如华的脸:“因为世间总有一人,能使得美人羞花。”
可她再有何等的美貌与聪慧,始终摆脱不了官妓的束缚。
慕如华再傻,也是从宫廷里厮杀出来的,虽这些年暴虐不仁,整日贪恋美色,宠爱奸佞之人,交付朝政于丞相一人之手,到底是个帝王。
“我无别话...你要杀便杀吧。”
“朕,听说洛阳将有神女降世,故而叫人翻修洛阳城,为的是以金石灿烂恭迎神女降临,保佑齐国万年不衰...你猜猜,花羞,朕为何今夜召见你?”
她凄凉地笑笑。是了,昌平七年,洛阳城重修,也正是那年,她又成了官妓,看着惠家的男丁被征到洛阳城服役...她嫁与惠家虽是不愿,可后来每每听闻徭役之人寿命极短,还是忍不住心疼自己的,丈夫。
“我是个俗人,你杀了我心爱之人,我如何能不管?”
“惠家那人何时成了你心爱之人?你又如何断定是朕?”
皇帝的话在耳边回荡,花羞的手被缚在了头上,全身动弹不得,还是倔强地说:“那日杀了她的是朝廷的人。我的仇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慕如华轻笑,用丝带勒住了她的脖子,而后在她耳边轻声道:“龙榻不能溅血。”
后来便无人知道那夜承蒙圣恩的宫女去了何处。只是有心之人发现,纪家的那些个小厮,在城郊的金兰山上立了一块碑,刻着“曼陀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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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风也是有耐心,见女人没声,才悠悠开口:“花羞姑娘貌美,何不出来见一面?”
女子愣了一下,笑声又传遍了整个茶馆:“花羞已死,公子糊涂了?”
“唉,花羞也是个可怜人林家诛了九族,挚友也是因皇帝而死,想必当年嫁入惠家,也并非惠家少爷一时贪色吧?”
“故事,已经讲完了。”
无风自觉没趣,可到了茶馆门口,他又忍不住说了一句:“今日的花,多谢贵妃好意。”
躲在屏风后的女人见无风离开,不自觉地抚上颈间。
而在一袭素衣的腰间,有一个磨损较多的令牌,上面也刻着——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