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光下的表哥
夜幕之下,一帘相隔,内外几乎是两个氛围。
将士们在营地中训练比试,安营扎寨,吵闹中伴着丝丝笑声,也算给白天庄严的军营蒙上一层生机勃然的面纱,平添了几分温馨。
杨恪和景良经过一处训练场,只见数千名士兵正昂扬地训练,气氛好不热闹。
杨恪指着训练场:“今年大旱,许多人家吃不上饭,亏得父亲有先见之明,在各地都囤了许多粮食。这些汉子,听闻入军有粮食,便都抢着进来了。他们大多是鲁城人,青州各地来的也不少。”
林苏臻能成功起兵,大部分是因为眼下皇帝征兵,林苏臻直接将四十万州兵化为己有,变成了青龙军。
这四十万军队训练已久,可还有二十万散兵,只能加班加点的训练。
“对了,妹妹今日的故事,是在何处听见的?”
“我想想...是在东海城驿馆旁边的酒楼里。”
“东海城?那令言兄也知道此事?”
“说来也巧,那日我们相约去吃酒,我早些时候去了,恰好听见旁边一桌有人在讨论此事,那桌人刚说完,许公子就到了。”
“妹妹,并非我多心,此事似乎有些古怪。”
“实不相瞒,我也有这种感觉,毕竟过于巧合。我只记得其中一人年纪稍长,脸上又不曾蓄须,身材圆润,声音尖细,应该是宫中宦官到了年岁,恩赐出宫了。”
齐国有个传统,男子天命之年(50岁)方要蓄须。
“但愿是恰好遇见吧...”
“对了哥哥,你可知东海城文家?”
杨恪思索片刻,点头:“文老爷不是东海城督察吗?”
“正是,我来时曾见过他,还有文公子呢!”
景良一五一十将那日酒楼所见所闻告诉了杨恪,两人一时都忍不住笑意:“虽说此事本不该笑的,可我下山才几日就遇见了此等荒唐事,你可不知,那文公子看上去敦厚老实,实则把文老爷都气昏了呢!”
“你说这文公子,莫不是就在这儿?”
“算算日子应该就在这儿。他体胖,又白净,一眼就能认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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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聊着,终于到了景良的营帐门口。
“哥哥,今日谢谢你。”
见女孩如此正经,杨恪有些不好意思:“你是我的妹妹,为何言谢?”
景良歪头,凑近了他:“哥哥帮我,是因为兄妹之情?”
此时星河似乎也璀璨了不少,一轮弯弯的月亮在夜幕之上,竟也像极了他笑起来时的温润清雅,坦然纯洁。
杨恪有些慌乱,心跳个不停:“妹妹是我的家人,我自然是...自然是要帮的。”
“那...哥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看哥哥才思敏捷,便不要只唤妹妹,可好?”
“那,叫你良儿,可好?”
良儿!
景良想起师父的那句话——“若除为师之外,第一个唤你良儿的人,便是值得亲近之人。”
师父这个小老头!不过...不过第一个人是表哥,也挺好?
女孩抿嘴忍住笑意,又轻轻踮起脚:“那我唤你阿恪,可好?”
这一次换到杨恪神色莫名。
两人拉扯片刻,终于“依依不舍”地分离。
一回营帐,就见曦儿在替景良收拾行李,水灵灵的小家伙一歪头:“姑娘,舍得回来啦?”
夏景良一拍脑袋,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故作感慨:“今日太热,脸都烧红了。”
营帐内,除了一对甜甜的梨涡,还有一个不停扇风的大苹果。
而营帐外,是一个能烧火的大月亮和另一个不停扇风的大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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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恪阿恪阿恪......
景良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失眠了。
大概是今天下午见到了舅母,又和舅舅推心置腹一番。或许...是仍然沦陷于少年美好的笑颜之中?
总之就是不愿意承认,这是因为以前老是爱熬夜听师父墙角,落下了失眠的病根。
“...唔,姑娘醒了...”景良刚一起身,便惊动了身边睡的迷迷糊糊的小家伙。
“无妨,我想出去走走。”
曦儿揉了揉眼睛,服侍她穿好衣服,又取下披风给她披上,拿起了烛台:“外面风大,姑娘走吧。”
景良见曦儿摇摇晃晃,哈欠连连,便将烛台放回床边:“躺我床上睡会儿吧,我一时半会也懒得回来,你尽管躺下就是。”
都坐在了床上,小家伙却连忙站起推辞:“姑娘,这不合规矩...”
景良捏了捏她的脸,又将她拽回到床上:“你瞧瞧你,眼睛都张不开了,还好意思推脱呢?这儿又没人,安心睡吧。”
小家伙也是很实在,头一挨到枕头就沉沉睡去。
虽然在军营里深夜独自出游不安全,但是她就是想出去透透风。
再咋说,还有无风在呢!
景良终是没拿烛台,独自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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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微微吹拂的夏日晚风里,迎着山涧草地独有的清新香气。一抬头,皓月当空下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远处繁星点点,密密麻麻的亮光滴落在她的眼中。
哇,真美!
还没等她回味这山涧的美好,一个黑色身影就从深不见边的丛林里呼啸飞来,骇人的大刀直直向她砍来,像是要将她劈成两半。
女孩惊住了,只觉得腿软无力,连声音也发不出。
她是不是真的惹了什么人?一次暗杀躲过是幸运,两次躲过,就没这么好命了。
早知道晚上就不出来随便溜达了!
对了无风...无风呢?!
我不想死啊!
杀气铺天盖地将她包围,大刀落近之时,却被长剑狠狠抵住——一个白色的身影,就这样挡在了她的面前。
景良愣住了:这是,天神降临?
“走!”
天神是杨恪?!
景良知道自己碍事,只好大喊一句“阿恪小心!”,便急匆匆地跑开。
杨恪与刺客一刀一剑正打的不可开交,又一个青面鬼带着强风和他的短剑加入了战斗,三人行武如行云流水般畅快,若是比武,看客们定是快意盎然。
不过这刺客实力真是不容小觑,二对一还能坚持这么久,也不知何人三番五次想要害她。
嘶...无风应该知道他和杨恪是一边的吧?
景良躲在树后,拿出袖口里二夫人送她的银匕首,畏畏缩缩地看着不远处的刀剑们沐浴着月光,在天地苍寥之间飞舞,银光点点,仿佛天上繁星掉落在了世间。
好看是好看,可这稍不留神命就没了!
只是...眼下她该怎么办?
留下来?逃回去?万一她一走,杨恪受伤了,无风不管了怎么办?或者无风受伤,杨恪也受伤了?
“啊!”
刺客一声嘶吼把她也吓的叫了一声,忙捂住自己的嘴,无力地靠在树干上。
她安慰自己,还好曦儿没来,不然今日又多了个人陪她受苦。
“何人要杀她?”
“杀人偿命,我是替天行道。”
那刺客后背被青面鬼挟持着,无风用短剑抵住了他的喉咙。而前面的杨恪用剑尖抵着他的胸膛,大声询问。
杀人偿命?景良懵了,这是认错了人?还是这个大傻子被人骗了?
刺客笑了笑,刚想抬手便被杨恪一把砍去。手臂飞出了几米,倘若细细观察,中指指甲盖里还藏了深红色粉末。
断臂处的血喷涌而出,刺客痛苦地叫了一声,想向前自我了断,却又被无风用短剑刺穿了琵琶骨,乍时痛苦的动也不能动,只能僵直在原地。
杨恪冷笑,用剑划破他的衣衫:“藏毒自尽?”
刺客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他啐了一口,而后倒下,扎进了长剑里。
“......唉。”无风将他从长剑里拔出,扔进了旁边乌黑的草丛里,便一个起身不知道飞往了何处,至始至终没同杨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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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恪看着满身的残破和浸染血肉的长剑,一时恍惚——刚才他的模样可不是白天那般温柔乖顺,虽然事出突然,如今只希望表妹莫要害怕自己。
正担心时,景良一路小跑,扶住他关切道:“阿恪,你受伤了吗?咱们赶紧回去吧?”
他却后退了一步,有些无奈地擦着剑:“良儿,这儿血气重,你是个姑娘,还是离我远一些吧。”
景良不知为何哭了出来,皱着小脸:“阿恪,救命之恩,我却无以为报...”
唉,能解决刺客,却解决不了一个哭泣的姑娘。
杨恪无奈,手停在半空中,不知该做什么动作。
犹豫之时,怀里却扑进来一个软乎乎的小家伙,小手环住了自己紧致的腰身,乌黑飘扬的头发蹭的他脖子痒痒的,小家伙独有的檀香味道似乎覆盖了浑身血液的腥甜,就这样冲入他的鼻腔。
他喉咙微动,脑袋也不听使唤,右手拿着滴血的长剑,左手只敢悬空回抱住她。
杨恪震惊了,无风也震惊了。
坐在树上、拥有青面鬼面具的男人难得瞪大了眼睛。他轻轻抚摸这个面具,只感觉到它似乎也是个累赘。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女孩的轻语在杨恪耳边回荡,仿佛在他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
月光很美,撒着血迹的草地,在月光的照射下,如同蓝色的海洋中飘荡几艘黑色的船。而鲜草的香气和血腥味杂糅成了一股诱惑人心的味道,不知将谁心中的花灌溉发芽、肆意开放,迸发出甜蜜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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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吧。”
无风用药迷倒了曦儿,主仆二人借着昏暗的烛光,开始“促膝夜谈”。
“姑娘,马上天亮了,你...不瞌睡吗?”
景良撑着头,有些玩味:“有些事儿可比睡觉重要。”
刚才的惊吓不假,表哥的英雄救美也不假,爱情种子爆发了也是不假——
但她也不傻。
刚才甜蜜心动如今已经降温,待心情平静,稍一思索就能察觉出许多不对劲:今夜出去是个偶然,但刺客的出现绝非偶然。
“无风,你当了多少年的暗卫?”
无风一愣:“六年了。”
“你这青面鬼,一直都没摘下来吧?”
无风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察觉到景良话里的怀疑,干脆耿直起来:“姑娘,今日的事,是我早就看见杨将军了。”
这个木头,以为景良在怪罪他出手的晚?
“...罢了,你先上去吧,我还能再睡一会儿。”
烛火的光也暗淡了下去,景良躺在曦儿身边,心乱如麻。
那就让她,仔细思索思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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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事,疑点颇多:
首先,她今夜是偶然到了那里,因此刺客必然是一路跟随。可无风一直在她身边,寂静的夜里有第三个人存在,无风察觉不到?
其次,若刺客的目的是杀她,在这种地方出手过于繁琐。而且只是刺杀,为何做好了藏毒自尽的准备,还用“偿命”的理由?
还有,今夜她出行,只有曦儿和无风能第一时间知道。如果杨恪的出现也是故意为之,是谁将此事告诉了他?
最后,无风敏捷,为何晚一步出手?杨恪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她将袖口里的银匕首攥在手里,虽然营帐内昏暗一片,可她还是不停地摩挲匕首上的花纹,仿佛这样做能带给她心安的感觉。
她下山第三日在东海城,舅舅林苏臻宣布谋反,同日萧将军也决定叛逃。下山第五日,也就是昨天,她初入军营,接下了说服松城城主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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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眼界放大一点,是谁要杀她?
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杀了她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靠她自己探索,最重要的是要找到真正的敌人。
细细盘算,如今的齐国,有五方势力。
一是皇帝,虽然是个帝王,但现在不太中用,就是个大傀儡;
二是丞相与贵妃,前朝后宫连结垄断朝政,贵妃借用后宫职位之便扰乱宫闱,丞相在前朝一手遮天呼风唤雨,这两个人,是舅舅最大的敌人;
三是楼兰,虽然不知楼兰有何人,但临走时师父告诉她,楼兰必定有人将“复国”作为毕生目标,且楼兰人四散到九州,估计每一处都有他们的眼线;
四是舅舅,也就是谋反的军队,目前来说,是值得依靠的“自己人”;
五是百济国,虽然百济实力不强,但两次攻打都不见成功,如今虽囤好了三攻的兵力,但舅舅谋反,齐国正值内乱,百济国王阴险狡诈,说不定会乘火打劫。
大致就这几方势力,那夜的曼陀醉骨多半是丞相纪宸所为,而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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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良眉头紧蹙,头脑发热的时候,心里的一盏灯突然亮起,照亮了一个最难以置信的答案。
只能是你了。
她吓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