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贵妃和丞相
这边一身冷汗，而另一边，同样是心跳如雷不敢动弹。
时间回到两天前，五月十日，林苏臻起兵造反当日。
九州旱灾难忍，饥民遍地，而皇宫肃穆，依旧奢侈成风。
清晨的阳光散落在翊坤宫内的飞燕亭处，风轻轻吹动着帘幔，珠玉在朝阳下晃动地极为夺目，香炉烟气缭绕，整个宫殿都飘满百合的香味。
东海城的夏景良此时正看着街上拿馒头的女人一脸心疼，而千里之外的慧贵妃凌漪雅，身着羽缎镂金百蝶洋绉裙，披着件山茶黄赤金吴翠披风，头上是满目的翡翠烧蓝，金玉珍珠，慵懒地靠在鹅黄云狐皮软椅上，眼前乌压压站着一群宫人。
六宫无主，宫里慧贵妃的位分最高，是太子生母，又有丞相做靠山，虽不为皇后，却有协理六宫之责。
“娘娘，这是尚宫局和各宫上个月的开销账本，每一笔都在上面了。咸福宫前月改建翻修花销了不少，故而咸福宫的开支单独让司造记下了，还请娘娘过目。”
宫女刚拿过一摞账本，又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慧贵妃万安！禀娘娘，昨儿半夜侍卫巡逻发现桐华台中有异声，原来是储秀宫的赵美人与禁卫军陈觉礼行不轨之事，眼下将赵美人那件彩绣万福的的芥末绿亵衣拿走，都押去慎刑司了。”
她懒懒开口：“按宫规处置吧。她出身低贱，又是此等罪名，有损皇家颜面，实在不宜以美人礼仪下葬，埋了便是。至于那个禁卫敢勾结皇妃，也罪无可恕。”
“回娘娘，可这陈觉礼的哥哥是萧将军的部下...”
萧若诚虽去了滕州，到底在帝京有许多亲信。
“你怜惜他们？”
全宫上下皆屏息无声，小太监忙磕头：“回娘娘，奴才万万不敢！娘娘思虑周全，奴才这就去办！”
她拿过账本，望着密密麻麻的开销有些头疼：“国库吃紧，后宫实在不宜铺张浪费。宫中妃嫔和皇子公主的用度再节省些，每日出宫的人都要再盘问清楚，不可有疏漏。”
尚宫局的女官们连连点头，又一个宫女来报：“禀娘娘，司制来报，那藕粉二花捻珠织锦长衫昨日绣完，今儿一早就给五公主殿下送去了。公主殿下很喜欢，说午膳后要穿上当面给娘娘谢恩。”
凌漪雅点头：“晴儿孝顺。如今虽快入了夏，却仍有凉气，她身子不好，叫翠芝注意着服侍，不可感染风寒了。”
“禀娘娘，这是刑部呈文，丞相大人交给您来看看。”一侍卫跪着呈上，宫女将它接过，又奉给贵妃。
她展开，有些疑惑：“这金陵百姓的纠纷，刑部为何去管？”
“回娘娘，丞相只说此事事关宫妃，还请娘娘做决断。”
“贾府……可是从前凤藻宫的那位？”【红楼梦-贾元春】
身旁较为年长的宫女本扇着风，见此忙道：“回娘娘，贾氏是从前金陵贾家的嫡女，昌平一年选秀入宫，封了二品贤妃，于昌平四年殁，而后贾家也被陛下抄了。”
刑部的呈书不过是说贾家被抄后，有些未受到处罚的子弟联合了山贼到府里去抢，如今风雨飘摇了十几年，贾府该搬的也搬完了。可贾家子弟尚不满足，套不到好处，干起偷鸡摸狗的行当，既是加入了山贼兴风作浪，又写诗作画的编起皇家的故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你且细说说。”
“回娘娘，贾氏当年行巫蛊之术陷害纪贵妃，后来按宫规处置，陛下念及旧恩，以贵人礼仪下葬。而后不到半月，陛下便抄了贾家，杀了几个罪孽深重的，又关押了几个从前的主子，不过是将宅子和子嗣留下，剩下的便随他们去了。”
凌漪雅秋眸扫过她，笑意微漾：“周姑姑年纪大了，记性可一点儿也没变啊。”
她将扇子收紧，扑通跪下：“回娘娘，贾氏曾对奴婢有恩，这些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奴婢是翊坤宫的宫人，自是对贵妃娘娘最为上心。”
凌漪雅冷笑，抬手叫她起来：“那这就是知府的事了，多亏了刑部手耳通明，丞相也该治金陵知府的罪...这金陵知府，若我没记错，也是姓贾。贾氏既已入葬，便叫她好生长眠，那些人胡作非为，也不必当作贾家人看了。”
前脚刚走，后脚又一个宫女匆匆赶到她眼前，附耳说了几句。凌漪雅见状，手按了按太阳穴，闭着眼睛：“都退下吧。”
待众人皆散，那女子先奉上一张纸条:“娘娘，请看。”
凌漪雅展开字条，只发现了一个字：【反】
“备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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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若诚军队有异样的消息传到慕如华耳边时，慕如华正躺在梨花苑的软椅上，搂着美人，喝着美酒，兴致勃勃的看着储秀阁的舞姬在高台上红袖飘扬。
梨花苑没有梨花，净是些比花还要美的美人。
“小美人儿，真是人比花美，活脱脱的“花羞”啊！你若叫朕开心，朕便封你为皇后！不对不对...”他有些醉意地笑笑：“皇后不行，封你为昭仪可好？”
曾经励精图治，有名垂青史之能的一代明君，如今丞相辅政，整日醉于温柔乡中，浑浑噩噩，也怪不得许多人选择了处江湖之远而不见君。
“陛下，军情来报！”来报的侍卫气喘吁吁：“陛下，萧将军带着三千军，到平原城的山上了。”
慕如华愣了一下，眼神逐渐清明，身侧的美人也察觉到不对，赶紧脱离怀抱，乐师舞姬们通通跪下了，一时音乐乍停，梨花苑里只有瓜果掉落的声音。
“去山上了？”
侍卫跪在地上，有些惧怕地点了点头。
慕如华没有往常的暴怒，愣了一会，又扶起刚才的美人开怀大笑：“萧若诚训练的事儿，为何要来烦朕？”
侍卫见慕如华醉醺醺的模样，送了口气，转眼间又被慕如华的怒气浇了个透心凉。
“你们这些人，事事都来烦朕！朕养这么多人，没一个中用的！”也不知皇帝生了什么气，从一个侍卫腰间抽出长剑，指着跪在地上发抖的小侍卫：“王司马再拿这些事扰了朕的兴致，以后就让他穿上衣服给朕跳舞唱曲！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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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侍卫哆哆嗦嗦还没滚出去，一位身着玄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拿着把白毛羽扇急匆匆赶来。见慕如华气红了脸，用一副不卑不亢的忠臣嗓音安抚：“陛下息怒，王司马不好，贬了就是，陛下何苦动怒，损害龙体呢？”
男子金冠华服，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笑容温润令人心神荡漾，两朵桃花似的双眼诱人勾魂，眉尾如两把剑锋利，亦刚亦柔。玄衣之上暗纹颇多，所绣不过是松竹仙鹤，缭绕祥云。羽扇轻摇，其上的玉髓鲜红，如同洁白的羽毛上沾染了血痕。
此人便是有着“文有纪美辰”美称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纪宸。
“唉...你来了。”慕如华见自己的好丞相来了，也不避讳，搂着美人又做回原位，欣赏着轻歌曼舞，还示意纪宸坐下来同他一起看。
纪宸笑意吟吟，也坐下，望着梨花苑的闭月羞花们也不禁感慨：“楼台新邸第，歌舞小婵娟。急破催摇曳，罗衫半脱肩啊。”
“这是前人的《柘枝词》，这朝中百官，也就数爱卿，最博学多才，最合朕心意啊！ ”
是啊，这些美人都是我送的，你可不得喜欢我？
“这些姑娘能得到陛下宠幸，也就不枉此生了，至于这词...”纪宸低头莞尔：“臣是个俗人，秦楼花语罢了，陛下不嫌弃就是。”
慕如华虽然被美人灌着酒，但也知道问正事：“爱卿这么早入宫，所为何事啊？”
纪宸拱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爱卿，这是什么？”慕如华喝的脑子不清醒，勉强看清了信件上的字：
【箫明先 亲启】
“陛下，这是萧将军写的。”
慕如华颤颤巍巍拆开信，有些疑惑：“这萧若诚写给他表弟的家书，爱卿为何拿给朕啊？”
慕如华原本迷迷糊糊的，看到信上内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第一句话便是 [林苏臻已谋反]
慕如华愣住了，只见纪宸跪下：“陛下，臣斗胆看了信件。九州如今国泰民安，萧将军此举，是构陷良臣和谋逆重罪啊！”
梅开二度，乐声骤停，美人乐师们又跑到梨花苑高台下，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他回过神，继续往下看： [ 我同青厌将投奔林苏臻，从此萧家无我父子二人，你定要护萧家周全。]
虽然事发突然，但慕如华也想明白了前后因果：“这林苏臻是...先皇后的弟弟？”
募兵令在前，青州拖拖拉拉，原来是要做这事。
纪宸点点头：“臣不才，未曾听说这林苏臻的异动，倒是萧将军前两日就写下这封信。”
慕如华才注意到落款是五月八日。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还没等他下令追捕谋逆罪臣，就一个血气翻涌就晕到在了软椅上。
纪宸神色平淡，从容地站起，旁边战战兢兢的乐师舞姬们受到指示连忙跑走，而慕如华身边的大内总管王公公迈着小碎步，一脸狗腿地俯耳在纪宸身旁：“大人是叫太医呢，还是传贵妃来呢？”
慕如华年轻是也是个温润明朗的英俊公子，如今做皇帝十六载，贪欢享乐，虽敌不过岁月流逝，可英俊难以改变，故而即使晕倒在地，一眼望去也不会叫人生厌。
“陛下宠爱慧贵妃，不愿离开翊坤宫，如今醉了，便歇在慧贵妃处。国家大事要紧，便由本官来处理。”
“是，丞相放心，奴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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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丞相好大的胆子，陛下还没开口，怎么国家大事都由丞相做主了？”
未见其人，先见其声。
凌漪雅刚到，便听丞相把自己安排了。
纪宸依旧笑眯眯的行礼：“臣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天人之姿，陛下宠爱，也是正常的。”
两人就这样沉默对望着，不知心里想了多少，最后还是凌漪雅放下了身段：“丞相有心了，本宫也是有福，能得到如此圣恩。不知丞相的小女儿如今可还好？”
“托娘娘的福，清文乖巧，昨日还画了幅画，正巧，臣今日也带来了，娘娘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一张雪白的纸上，是一幅歪歪扭扭的画。
平日里矜贵自持的贵妃脸上，竟荡漾出久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