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套路为王
不同于隧道的逼仄和通道的漆黑，秦晓生进入的房间宽阔而光明，只不过同样也散发着臭气——十数具死相各异的尸体在里面坐着，想不臭都难。
不同于俗称中邪的“上身”以及“夺舍”，强行跻身尸体是一种非常“高难度”的事情。肉体的一举一动都需要七魄的各司其职来支撑，阴灵入侵活人只需要击溃其意识就行。
但死人就不一样了，死人的七魄早已散去，要想跻身就必须依靠自己来凝聚阴魄来驭使，能这么干的基本都是岳兵头领实力往上的千年恶鬼。
看来，柳下季的威胁并非虚言。
见到二人进来，众鬼也丝毫不在意，仍旧的继续嬉笑打闹，但虽然看起来散漫，各自的位置却并没有变动，可见完全是演给秦晓生看的。
在房间的最中央，是一只倒吊的铁笼和横卧起下的丈方圆桌，高妍软趴趴地倒在铁笼里面，生死不知。
“你不是说，保证她安然无恙吗？”秦晓生咬着牙，怒目喝道。
“这不关我的事，我们除了把她放进笼子里，什么事也没干。”柳下季无辜地耸了耸肩，“姑娘，快醒醒，你姘头来接你回家了。”
高妍仍旧一动不动。
“我要先看她再说。”秦晓生见状立马上前，却被柳下季一把抓住了肩头，动弹不得。
“是不是在下的客气让你误以为我们很好说话了？”柳下季轻蔑道，“给我老实点！”
“我管你好不好说话，你给我撒开！”秦晓生奋力挣扎着，柳下季腐败的手掌在他的肩膀上脓水飞溅，浸润出一片暗黄色的水痕。
“真是拿你没办法，也不知道老大怎么会对你这种废物忌惮成那样。”看着如刍狗般在自己手中翻腾的秦晓生，柳下季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墨，敲醒她，给我们的客人安安心。”
“好咧！”抱怨自己是“腊肠”的干尸咧嘴一笑，捡起一只空酒瓶扔在铁笼上。
咣当！墨绿的啤酒瓶在铁笼上撞的稀碎，发出刺耳的爆响声。
“啊！”笼中的高妍猛地一颤，惊叫着爬了起来，又因为移动的缘故带的铁笼东倒西歪。
笼子上用作固定的铁链在空中摇摆，高妍努力地攀在笼杆上，看清了下方的局势，顿时噤声。
是房东来了。
“不好意思，让你受牵连了。”秦晓生向高妍报以一个歉意的眼神，旋即配合地坐在会议桌前。
他当然知道高妍不会有事，柳下跖就是再恨他那也是套出他想要的消息才会算总账，而不会舍本逐末地非要让秦晓生亲眼看到他的残忍而拒绝配合。
要怪只能怪柳下季实在口风太严，有太多的东西没法确认，只能演一出尬戏让他放松警惕。
映证了自己猜想的秦晓生此刻也配合起来，一脸云淡风轻，翻脸比翻书还快，仿佛刚才失态冒进的人不是他一般。
“行了，磨蹭这么久，也该说你们想要什么了吧？”秦晓生翘着二郎腿，用眼神安抚着惊慌的高妍，泰然自若。
“你是不是不了解形势啊你？”“腊肠人”看着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公然和高妍眉来眼去的秦晓生顿时无名火起，一拳捣在他的肩膀上，沉重的拳劲粉碎了干尸脆弱的指骨，也令秦晓生的胳膊软塌塌的垂了下来。
柳下季并没有阻拦腊肠人的意思，秦晓生也没有要服软的倾向，两人一高一下四目相对，脸上都是笑盈盈的。
“说出妖妇的藏身之地，然后滚。”柳下季收起笑容，目色阴沉。
“我觉得，有必要先考虑一下是否应该相信你们的问题。”秦晓生捂着脱臼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着柳下季。
“你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我有，因为只要我咬死不说，你一定不想承担柳下跖的怒火。”
“可笑，当着我老大的面挑拨离间，你的脑子里都是浆糊吗？”柳下季嗤笑道。
“嗯？真的吗？”秦晓生漫不经心地坐上了椅子，“那我们就假设你老大不在吧，听我说说？”
柳下季和众鬼相视良久，沉声开口道：“有屁就放。”
真是蠢货，这不等于亲口告诉我你们老大不在吗?哈哈哈哈……
秦晓生压抑住心底狂笑的欲望，使左手从兜里掏出烟叼在嘴上，缓缓点燃，吐出一口灰蓝色的烟圈。
“知道你们的老大为什么不肯亲自来吗？”秦晓生挑起眉头，“要知道，有他在，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翻盘机会，甚至连和你们说这些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而且我也不觉得你嘴里能有什么真相。”柳下季皱眉道，“不要说和邱老妖无关的事情，我们不感兴趣。”
“不不不，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心里有话说不出来就不舒服。”秦晓生摆手道，“要想知道她在哪你们就得听。”
“行，你继续。”柳下季轻蔑道。
你说你的，反正我们当你放屁就成了，难不成我们这些几千年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义军还能被你两三句屁话策反了不成？柳下季如是想道。
“哎呀，刚才说到哪了……哦对，真相！真相就是，你们这些人其实就是柳下跖的弃子你知道吗？他如果真的把你们当回事儿，不会让你们绑票的。”秦晓生故作神秘道，“知道什么是弃子吗？就是围棋里做劫的那颗棋，拿来送死的那种。”
“少在那危言耸听！”
“季儿，别听他放屁了，杀了得了。”
“哎哎哎，安静嘛，我说话最讨厌别人插嘴了。”秦晓生摆了摆手，众鬼竟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听秦晓生胡扯。
心里有鬼的人是经不起撩拨的，众鬼本就怀疑这次柳下跖不亲自坐镇反而大费周章哄骗于他的缘故，所以不知不觉中，话柄反而被递到了手无寸铁的秦晓生手里。
“你们仔细想想，若是把你们撒出去，再顺着三环塘目击者给的线索，真的找不到邱师太吗？”秦晓生咧嘴笑了，满嘴白牙绽放着阴森的冷光。
“哼，用不着……”腊肠人不忿地站起身来。
“用不着我胡思乱想，你们老大早就和你们说了，因为怕你们被道士和土地神抓单，所以要费大周折抓到我问情报，直接狙杀她，免得折损人手？”秦晓生直视着腊肠人，这个被称为“墨儿”的干尸神色逐渐惊惧，很难相信，一个鬼居然满脸见鬼的表情。
秦老板环顾四周面面相觑的众鬼，冷笑连连。
哼，亏小爷还提心吊胆的，柳下跖自己就是个怕死的，他的手下能好到哪去？
真要有不怕死的，也早在百年前被龙虎山那位劈成渣渣了。
“如果我还没猜错的话，你们的计划应该是在蜀地解决掉穷追不舍的邱师太，然后躲到国外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继续作威作福？”秦老板做出一副掐指测算的姿态，优哉游哉，“那完蛋了，咱连弃子都算不上啊！咱就是个交待，连补偿都不用随便杀的的见面礼！”
此话一出，方才一直沉稳的柳下季也不禁动容，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有话便说，少在那里装神弄鬼！”
“哎哎哎，别急啊，我问你，从昨天算起，你们这……反正好多好多人吧，在外界暴露的也就你们这几个吧？”秦晓生匆忙摆手道。
“和你没关系！”
“那就是了呗，那这么说，除了和他法身一起被劈成骨灰那三位……嘿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的名字叫负荆请罪。”
柳下季作势要动手，秦晓生赶紧改口。
“好好好我不卖关子，直说了，你们老大呢，压根没准备逃，现在阳间除了灌江口那对父子基本上没什么人能收拾他，跑是没必要的。你们跑到哪都能凭着一身法力作威作福，但他不能，他是阳神，得吃香火。”秦晓生笑呵呵道，“你觉得，对于他而言，是和外国那些稀奇古怪的正神从零开始抢香火安全，还是在蜀地踏踏实实的受娼妓供养舒服？”
“可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对，或许我刚才说的话只能算是一个小猜想，可结合你们现在的处境不是很明白了吗？他要真的铁了心要出国，需要这么麻烦地设计我一个小道士吗？”秦晓生反驳道，“退一万步说，你们这些阴鬼是怕雷法，可他是度过了化形劫的正神好嘛？有哪家雷法能比雷劫更强的？他真要想跑路，直接搜出邱师太藏身之地杀了她就跑不一样的吗？需要让你们来送死吗？”
“哼，现在送死的可是你，我们不会比你先死。”
“哈哈哈哈……”秦晓生捧腹大笑道，“就这破结界，我隔着一公里都能感觉到里面的香火气息，正常的结界哪怕刻意外散都没这么耀眼，我到底要怎么说你们才能相信自己被卖了？”
这当然是瞎扯，秦晓生当时直到发现车流消失才惊觉自己进入了结界，当然，不影响他唬住这些蠢鬼，因为他们找不到漏洞只会更相信秦晓生的阴谋论。
与此同时，在远处自诩遥控全局的白眉神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顿时破口大骂。
“妈的，别听这小鬼胡说八道，杀了他，赶紧！”
柳下跖向每个手下都传递出动手撕票的消息，然而诡异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理会他的命令。
就连自诩智囊的柳下季也不例外，作为一个罕有的“聪明鬼”，他甚至从命令里解读了很多其他的意味。
“哟，这是要你们撕票了？”秦晓生嘿嘿笑着，伸出了脖子，“来吧，整死我，我秦某别的不多就是师父多，三个师父都是三品持箓高功，我看看你们扛得住追杀不……哦对了，其中一个还是我爹，要是落他手里你们还是趁早自尽吧，他可残忍了，我小的时候屁股就没一天有好肉的。”
“别听他废话了！快杀了他！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白眉神的咆哮在柳下季的心底响起，不过这不再带给他恐惧，而是无边的厌烦。
作为一个读书人，也作为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强大鬼物，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哪怕是自己的老大也不例外。
“道长，方才多有怠慢，还望抱歉。”水尸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化为一滩腥臭的血水，紧接着，黑暗中走出一具红衣红袍的纸人，正是方才接应他的那具，“墨儿，把那位姑娘放下来吧，天凉仔细受寒了。”
腊肠人看了看秦晓生，又看了看纸人，旋即咬咬牙，握着铁笼向上一抖，将铁笼连带着高妍稳稳地托到了地上。
“你这兄弟力气可真大。”秦晓生揉着肩膀乐呵呵，似乎完全没有痛苦一般。
“额……”柳下季的纸人脸上泛起尴尬的苦笑。
“晓生哥!”不等腊肠人打开锁头，高妍直接从笼子的间隙钻出来，哭哭啼啼地扑在他的身上，“他们好吓人……”
秦晓生的肩膀再度收到重创，疼的他咬牙切齿。
“好好好，知道了，是我的错……”秦晓生手足无措地安抚着高妍，眼睛却直直盯着掌宽的笼子，神色怅然。
“你这具身体不就顺眼多了么，哈哈。”安抚完高妍，秦晓生扭过头笑盈盈地说道，“所以你们的打算是？”
“还望道长给条活路。”柳下季苦笑道，“我们也没别的选择了。”
“行，活路什么的当然没问题，我那员工挺可怜的，一个龙虎山上下来的天师苗子，手下连个像样的猖兵都没有，我看你们都挺不错，跟他混吧。”秦晓生点头道，“这个活路，满意吗？”
“是那位张黍离道长吗？会金光咒那位？”柳下季顿时两眼放光，其他众鬼也跃跃欲试。
二十岁就会金光咒，日后成为天师基本上是稳稳的事儿，哪怕不是天师，那也是地位极高的持箓大功，当这种人的嫡系，前途无量啊。
无论如何，比跟着一个天天被追杀还随时拿他们当垫脚石卖的白眉神强太多了。
“对，就是那位……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比他差很多吗？”秦晓生有些不满了。
为毛投靠老子的时候一副认命的表情，我一提那货就跟上龙床似的？
“没有，岂敢……”柳下季慌忙摆手。
“岂敢也没用，老子改变主意了，其他人可以跟着张黍离那个蠢货，你不行，你得跟老子混。”秦晓生哼道。
“为什么？”柳下季傻眼了。
“就凭你绑架小妍，还吓唬她。”
高妍见形势扭转，顿时也壮着胆子点头附和。
“我那是奉命行事啊，自己做不了主的。”柳下季对天赌咒发誓，“我一个读书人，也不想干这种粗鲁事的”
“嗯？那好，就凭你现在还没给我松绑！”秦晓生挑眉道。
柳下季看着秦晓生自由活动的双手，木然道：“你刚刚自己跟撕纸一样挣开了，需要松绑吗？”
“我需要的是态度问题。”秦晓生正色道，“而且，你刚才为了装逼在我旁边把这具水尸给化了，恶心到我了。”
柳下季：……
“得了，我就是把您得罪狠了，认了。”柳下季知道，再说下去，估计连左脚进门也会成为秦道长的理由，只能认命。
“别苦巴巴的好像委屈你似的，那家伙就是个莽夫，你一个读书人跟他能有什么出路？”秦晓生拍了拍柳下季的肩膀，“咱们读书人嘛，要学会用脑子做事，跟我不亏的。”
嗯，好像挺有道理的，可为什么柳下季就是笑不出来。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咱们来聊聊，你的旧主吧。”秦晓生敛起笑容，站起身来，独属于正派法师的威严气场终于释放出来，“九千寇降卒听命，出结界！”
“喏！”
“喏！”
“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