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散兵土匪
走进门，叙马跟着伙计穿过几个长廊，期间经过几个用布帘子隔开的包间模样的房子，透过帘子缝隙，看到里面有人躺着的躺椅，有放着茶水小食的桌几，甚至还有人唱戏的戏台子……
叙马的嘴越张越大，他这才知道，原来澡堂子除了可以洗澡外，竟然还可以喝茶、吃饭、睡觉、看戏，还有剃头。
走了好一会儿，他被带到一个挤满了光着身子的人的大水池子旁边。可能是人太多，也可能是水池子里冒出的热气太热，他有点晕晕乎乎的，却依然记得孟马叮嘱的“别人怎么做就跟着做”。于是在伙计隐隐约约的交代中，他也脱了衣服，跳进大水池子里，看着旁边人的样子，糊里糊涂地“洗”了个澡。
事后回想起来，他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洗的，就感觉自己像是一根被热水煮着的排骨，挤在一堆肉骨头中间，周围雾气蒸腾、若隐若现，耳边是各种喧闹声，此起彼伏的说话声间还隐隐夹杂着远处包间里传来的唱戏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煮熟了之后，叙马爬出了水池。这时池边的伙计招呼道：
“小客官，剃头这边请。”
叙马急忙换上干净衣服，跟着伙计朝理发间走去。
进了理发间之后，也不敢打量其他人，就照着孟马交代的直接往椅子上一坐。果然理发师傅并没有多问什么，走过来先客气地接过叙马手里装着脏衣服和棉花的袋子，放在旁边的台子上，随后便在叙马脖子上围上围裙，然后直接开始剃头。
叙马一声不吭地坐着。
这时旁边一个正在让学徒剃胡子的客人开了口：“小鬼，今天花多少钱？”
叙马怔了一下，以为他是问自己今天进城花了多少钱。本来就被城里澡堂子的“繁华”弄得晕头转向的，此时就生怕说错话被旁人看不起，于是回答：
“今天化了两块钱！”
身后的理发师傅怔了一下，插话道：“不可能吧！昨天才六毛五一斤，今天就两块了？”
叙马这才反应过来旁边客人问的是棉花价格，自己闹了一个大乌龙，顿时脸红耳赤，感觉耳朵热得要烧起来，急忙嗫嚅道：“你问棉花啊，今天六毛四一斤。”
“这还差不多，我想也不可能一下子涨那么多！”理发师傅回答。
叙马几乎想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旁边的客人却笑起来，替叙马解围道：“怪我晋城话说的不好，把‘花’说成了‘化’，让小鬼听岔了。”
叙马这才感觉自己扳回了些颜面，通红的脸色这才略略平复些，朝客人投去感激的一眼。
客人朝叙马挤了挤眼，随即闭眼继续享受刮胡子。
叙马却微微愣了一下，隐约觉得这个客人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冥思苦想着，忽然看见孟马走进门。他站在门口，环顾店内，似乎在找叙马。叙马急忙抬手招呼：
“大哥！”
孟马看过来，微微怔了一下：“你这么快就洗好了？”
叙马点头：“嗯！”
理发师傅急忙按住叙马的脑袋：“小鬼别动啊！小心剃坏了。”
叙马急忙停住动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孟马走过来，把手里的袋子随意地放到叙马边上，“我去方便一下。你好了我们就走。”
“好。”叙马答应道。
孟马转身，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眼旁边剃胡子的客人，然后朝茅厕方向走去。
叙马继续安静地坐着让理发师傅理发。
不一会儿，旁边的客人刮好胡子，对他身后的学徒道：“我先去方便一下。”直起身离开。
理发师傅给叙马剃好头，又用粉弄干净叙马的脑袋：“好了。”
叙马站起来：“谢谢！”
此时孟马也已经方便好，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光头，微笑：“剃好头了？那回家了。”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袋子，提醒叙马不要忘了自己的袋子，二人离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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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叙马提起自己刚刚在理发店里闹的笑话，还有旁边客人帮忙解围的事情。
“我这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差点出尽洋相。”叙马一边说一边笑。
孟马笑了一下，语重心长道：“这也是个教训，说明说任何话都要实事求是，不夸大不缩小。不止说话这样，做人做事更是这样。否则最后闹笑话吃大亏的只会是自己。”
叙马点点头，细细琢磨着孟马的话。
兄弟二人一路走一路说笑，快走到村口时，忽然看到不远处一小队扛着枪、穿着破军装的人在村里扫荡，隐隐传来牲畜的叫声、老百姓的求饶声和婴孩的啼哭声。
孟马大惊：“土匪来得这么早！”
叙马急：“俺们赶紧回家报信！”
孟马一把拽住叙马，把买来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叙马怀里：“你先去后山躲起来，俺回家去让姆妈他们躲地里。”说完拔腿就朝村里跑去。
叙马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孟马跑进村，猫着腰绕过村头那帮散兵土匪朝村里跑去。直到看不见孟马，叙马才咬牙跺了跺脚，转身往村后山跑去，找了一个山洞躲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尽黑，再也听不见山下村里的牲畜叫声，叙马才敢从藏身之处出来，快步朝家方向跑。可没想到刚跑到山下，就被三个不知道哪里蹿出来的土匪围住。
“怎么样！我就知道肯定有人躲在山上！”
其中一个军服肩膀上有星的瘦高个土匪打量着叙马，对另两个人得意地笑道。
“队长英明！”另一个矮一点的土匪连忙笑着奉承，一边注意到叙马手里的袋子，眼睛一亮，“手里拿着什么？”
叙马下意识地护住袋子：“什么都没有！”
“没有？拿来！”矮土匪当然不信，伸手就去抢。
叙马紧紧抱住袋子不肯松手。
第三个土匪见状也上前帮着矮土匪一起抢，然而叙马把腰弯起来护住袋子，死死地不松手，两个人竟然也一时奈何他不得。
“妈的！”
瘦高土匪在一旁看着啐了一口，摘下背后的枪，大步上前对着叙马的腰狠狠就是一枪托。
叙马吃痛顿时松了劲。
瘦高个抬手又是重重两个耳光，顿时打得叙马眼冒金光，手里的袋子一下子掉到地上，袋子里的东西哗啦啦滚了一地。
“哈哈哈，肉！粉丝！还有棉花！”
三个土匪定睛一看，瞬间眉开眼笑。矮个土匪和第三个土匪立刻弯腰把东西捡起来。
叙马摔坐在地上，死死瞪着三个土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愤怒地叫道：“强盗、土匪、王八蛋！”
“呦呵，小王八蛋还会顶嘴？”瘦高个土匪又举起枪，作势要打他：“信不信我打死你！”
叙马咬住牙，抿嘴，极力克制住自己，身侧的两只手用力地抓住地上的土，握成拳头青筋直爆。
“队长，这小王八蛋家里看起来条件不错啊！”矮个土匪凑上前对着瘦高个道。
瘦高个打量了一下叙马，微微眯起眼，放下枪，缓和了神色，皮笑肉不笑地问：“小孩，你家在哪儿啊？”
叙马闭嘴不开口。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矮土匪抬手就要打，被瘦高个拦住。
瘦高个继续皮笑肉不笑：“小孩，你告诉我家里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叙马依然不开口，也不看他们。
瘦高个压着性子：“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家里人肯定着急了。我们又不是日本人，都是中国人，你怕什么？”
叙马紧紧咬着牙，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你们抢自己老百姓，不比日本人好！”
“呦呵——”
矮土匪上手就是一巴掌，把叙马打得脸都歪了过去，嘴角出了血。
然而叙马慢慢回过头，狠狠地盯着矮土匪，虽然不再说话，眼神却透出轻蔑和憎恨。
矮土匪被他瞪得怒气更甚，又要打。瘦高个拉开他：
“别跟他废话了。带他进村挨家问。我就不信他家里人不拿钱来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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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马带着一家人刚刚从躲藏的地里走回家中。
李氏看着被土匪们搜刮过乱七八糟的家，忧心忡忡道：“叙马还没回来。他不会出啥事儿吧？”
孟马宽慰道：“不会的。土匪们抢了东西肯定都撤了。再说叙马机灵——”
话还没说完，只见隔壁家和叙马同岁的女娃白桂惊慌失措地跑来，嘴里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叙马被土匪抓了——”
李氏当即瘫软了身子，幸亏被卫氏扶住，才不至于栽倒在地上。
孟马一把抓住白桂，沉声问道：“桂子，慢点说，怎么回事？”
白桂大口喘着气，秀气的小脸煞白，“土匪，土匪抓了叙马，正在村里挨家挨户问，叫他家里人拿钱赎他！”
“赎？俺们家里哪有钱赎他！”李氏急得六神无主，靠在媳妇身上，声音发抖，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姆妈，您先别急。”孟马神色镇定地安抚李氏，又看向白桂：“桂子，土匪有几个人？是刚才进村的都回来了？”
白桂被孟马镇定的神情看得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想了想回答：“没有，就三个人。”
孟马点点头：“那肯定是几个没抢到东西的土匪杀了回马枪，正好和准备回家的叙马撞上了。看到叙马身上有今天买回来的东西，就误以为俺家有钱。”
“那怎么办？”李氏急道。
孟马没有说话，朝村头方向望了一会儿，沉默片刻，问白桂：“桂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白桂被问得莫名，却只得回答：“俺刚跑过来的时候，听见茹法宝家的钟敲了九下，应该亥时了。
孟马点点头，轻轻呼出口气：“俺知道了。桂子，你先回家。”又吩咐妻子：“金土，你带姆妈和小米小布回屋。俺出去看看。”
“你要干啥去？”李氏一把拽住孟马，慌乱问道。
孟马拍拍母亲：“您放心。俺自有分寸。”
“姆妈，您放心。孟马不是莽撞的人。”卫氏跟着帮忙宽慰，但看着孟马的目光却也依然充满了担忧。
孟马对着卫氏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走出去。